用稍微时髦的话来说，沈唐是个学渣。
很多人都知道沈唐的父亲是大学老师，他的母亲是个才女，他的妹妹是个冰雪聪明的神童，而他是个成绩很差的麻瓜。沈唐也不能说笨，只是他理解问题不习惯循规蹈矩，总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这在应试教育中往往会起到负面作用，小学的时候他因此经常与老师发生争论，进而被扣上不尊师长的帽子。被老师还有父亲多次训斥后，沈唐渐渐变得沉默，不愿意发表自己的观点，对学习也失去兴趣。
到了初中，他的基础很差，再加上本身不愿意用心，成绩在班里吊车尾，名次一直很稳定的排在倒数第二。沉默寡言的沈唐总喜欢鼓捣自己的事情，被老师询问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种学生往往会成为老师针对的典型，因为他既气人又没法交流。许多莫名其妙的锅都扣在了沈唐身上，班任出去开个会，回来问班长谁不听话了，沈唐基本都会被揪出来。其实他还挺老实的，就是没有按照要求去自习。
渐渐的他被孤立了，优等生跟随老师的风向与他保持距离，差生的圈子他更混不进去。班里一些性格顽劣的学生喜欢拿他开玩笑，因为沈唐总是一声不响的在那里鼓捣自己的事情，有人说他在修仙，所以给他起外号“沈大仙”。后来有几个同学辍学在学校周边当起了小混混，经常会回来找他麻烦，要么冲他要钱，要么指使他干活，有时还会打他几下。
那时班里有个叫张广宇的，成绩比沈唐还差，次次倒数第一，但在班级里却很有人气，老师虽然也经常批评他，但同样作为被批评对象的沈唐可以亲身感觉到老师的态度还是有所不同的。这当然有张广宇长得很帅，性格外向健谈的原因，但沈唐觉得根本因素还是他家很有钱，上下学豪车接送不说，连用得钢笔都是镶钻的。学校举办运动会时的检阅方阵，就属沈唐班级的服装配置最豪华，这全都是张广宇拿的钱。
沈唐的家境虽然还说的过去，但母亲不主事，父亲把期望都寄托在妹妹身上，家里的钱基本都投在她身上了，送她去最好的学校读书，又是学钢琴又是美术，吃穿什么的一律不含糊，反而到沈唐这里就小气了。沈唐在班里显得有些寒酸，尤其是与张广宇比起来，贫富差距太明显了。
那时候沈唐会想，如果自己——是自己有钱该多好！
每当回想往事，沈唐的心情就很复杂。
他坐在宾利欧陆后排的老板位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灯火璀璨的街头夜景。他曾发誓自己一定要有钱，但没想到誓言这么快就实现了。
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用富豪来形容了，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难受的心情呢？是因为得知傅灵月有喜欢的人？还是因为与小羽吵架？亦或者是对过去的自己仍然耿耿于怀？
沈唐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想要见识一下乔墨轩——这个傅灵月喜欢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板牙，你确定他们是在这里见面？”坐在副驾驶位的猴子伸出脑袋，回身问坐在沈唐旁边的板牙。
低头摆弄笔记本电脑的板牙摘下耳机，信誓旦旦地说：“没错，就这里，大学城的万达广场1号门。”
“老大，是傅小姐。”驾驶位的艾学习低声说。
沈唐坐直身子，沿着艾学习指示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穿着粉白外套和碎花短裙，黑色绒**勾勒着那双长长的美腿。正是傅灵月。
今天，她画了淡淡的妆。
“傅大小姐真漂亮啊……”板牙傻笑着。
沈唐瞪了板牙一眼，吓得板牙立刻缩了下脑袋。
“贴近点。”沈唐说。
艾学习一打方向盘，将车转向停在万达对面的天桥下面，从这个角度可以很好的观察到傅灵月。
傅灵月显得十分紧张，不停地看手机，等了十分钟，乔墨轩终于来了。
文质彬彬的乔墨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个子很高，目测有1米85，身材颀长，颇有韩剧欧巴的气质。
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傅灵月面前，上来就一直在行礼道歉，看来是迟到了。而傅灵月也是很礼貌的向他点头行礼，脸蛋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反正有些泛红。二人说了几句话，开始沿着马路向东并肩走去。
“好一个小白脸！老大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卸了他一只胳膊？”猴子恶狠狠地说。
沈唐没好气地踹了一脚猴子的椅背。
“哎呦！”猴子发觉失言，连忙认错，“老大别生气，您踹我可以，可别踹坏了这真皮座椅啊！”
沈唐眉头一挑：“哎？车还没给你呢，这就心疼上了？”
“我不是那意思您看，我是想弄脏了您的脚多不好……”
“滚一边去！”沈唐白了猴子一眼，转而对艾学习说，“跟上去。”
车子在夜色中缓缓行进。从方向来看，傅灵月和乔墨轩应该是往江心桥走，那里的夜色算是花溪名景了。一路上，二人似乎一直在说话，傅灵月有些紧张，但身子还是有意无意地向乔墨轩靠近。
今晚是平安夜，圣诞的气氛随处可见。沿路的树木挂着彩灯，商铺也都被装饰得五彩斑斓，时不时可以听到很有欧美风情的圣诞歌曲。更难得的是今晚花溪市竟然下起了小雪，许多人趁着节日的氛围出来看雪，都是成双成对的。那雪十分细碎，虽然落到地面上就化了，但飘在半空时映着街灯分外好看。
人影，灯影，雪影还有辉煌的楼影，沈唐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时隔许久，他又一次感到了曾经的孤单。
“这雪也真是应景……”板牙望着窗外，“又到了白色相簿的季节……”
“放什么臭屁呢！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猴子厉声道。
板牙一捂嘴，连忙认错：“老大，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单纯地在感叹下雪了……”
“什么白色相簿，黑色相簿的……给我老实呆着，少说话！”
沈唐虽然对“白色相簿”这种二次元的东西有所耳闻，但了解不多，大概知道是在讲一个蛋疼的爱情故事。他没有追究板牙的意思，因为板牙说的没错，沈唐现在确实很蛋疼。
说实话，傅灵月和乔墨轩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般配，一双很完美的才子佳人。沈唐原本打算教训一下乔墨轩，让他在傅灵月面前出出丑，但看到傅灵月开心的笑脸，就不知该怎么办了……毕竟，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傅灵月。
喜悦，纯真又不失紧张，与小说中热恋的美少女别无二致。
就这样，他们一路跟随二人来到江心桥。傅灵月与乔墨轩停下脚步，扶在桥边，并肩眺望花溪的都市夜景。
因为桥上不许停车，艾学习便把车停在桥头，从这里只能隐约看到二人的身影。沈唐想要下车，板牙却说：“老大，下车容易被发现。我能让您在这里听到他们的对话，您看行不。”
沈唐眉头一皱：“你又放**了？”
板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老大不许的事情，我哪敢？这江心桥上的监控镜头自带录音功能，我可以入侵它们。”
“可以啊，忘了你还有这一手！”沈唐难得一笑，“这次靠你了，我们的大黑客！”
猴子接上话：“老大都夸你了，还不麻溜干活！”
“好！”板牙憨憨一笑，推了一下眼镜，两手在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不到3分钟，只听他欢呼一声，笑道：“搞定了，老大试一下，还行不？”
沈唐看向笔记本电脑，上面果真显示着傅灵月与乔墨轩的背影，只是画质有些模糊。他接过板牙递来的耳机，能够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虽然有杂音，但可以听清说话的内容。
沈唐竖起大拇指：“很好！下次你想要什么电子设备，尽管提，我全部买单！”
板牙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沈唐一摆手，示意车里的人保持安静，开始仔细听耳机里的声音。
桥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明显是傅灵月的话比较多，她一直在努力寻找与乔墨轩共同的话题，“前辈长、前辈短”地叫着，听得沈唐心里好不是滋味。而乔墨轩的回答相对来说比较简短，他竟然是属于高冷男神类型的。
“对了，我的工作确定了。”
耳机中传来乔墨轩温文尔雅的声音。
“是……之前说的北京的那份吗？”
傅灵月声音显得小心翼翼。
“不是，我决定留在花溪，去电视台当一名记者。”
“真的？”傅灵月喜出望外，“但是，北京的那份工作不是更好吗？”
“确实，那几乎是我们系人人都梦想的工作……”乔墨轩顿了一下，“但我还是想留在花溪。因为……这里有我眷恋的……人！”
沈唐的心猛地一收，一声“我草”脱口而出。听得猴子和板牙都是一哆嗦，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前辈……”傅灵月变得激动。
“谢谢你帮我收集毕业论文的资料，还有你给文学社的投稿，我都很喜欢。”
“前辈！其实，其实游戏里送、送花的事，只是班里同学的恶作剧，希望前辈……前辈不要误会。”
“这么大手笔的恶作剧，看来你对于那个人来说应该很重要了。”
“这个……我不清楚。但他不是‘我现实中特别的人’，还请前辈千万不要误会！”
沈唐捂着胸口向后靠在椅子上。
“老大，老大？！”猴子慌了，他虽然听不见耳机里的对话，但也知道老大应该是没戏了，“老大，你挺住，我现在就去买救心丸！”
“消停点！我没事！”
脸色苍白的沈唐一把合上笔记本，把耳机甩给板牙。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接下来应该就是甜蜜告白了吧。沈唐突然觉得百无聊赖，即使教训一顿乔墨轩又怎样，只会让傅灵月难过、并且更加敌视自己罢了，人家是真心喜欢这位前辈。而乔墨轩为了傅灵月愿意放弃北京的优越工作，显然也很有诚意。两个人又都是文艺小青年，意趣相投一拍即合高山流水琴瑟和鸣什么的，这棒打鸳鸯的事还是算了吧。
“回去了。”沈唐轻轻说。
艾学习发动引擎，却被板牙叫住：
“等等！老大，老大！这里面声音不对啊！”
“我擦，老子都不听了，你小子还敢听？”沈唐抬手就要拍板牙的脑袋。
“不是，老大！”板牙一缩脖子，把耳机递过来，“您自己听听，这里面……不对劲啊！”
沈唐意识到板牙不是在开玩笑，脸色一沉，戴上耳机。
“救……救……”
一个如打磨砂纸般嘶哑难听的女声在呼喊着。
“怎，怎么会这样？！”乔墨轩惶恐地说，“灵、灵月……你先待在那别动，我，我这就叫救护车！”
耳机里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人群开始聚拢，伴随着惊呼。
沈唐把耳机猛地甩下，推开车门向桥上跑去。艾学习第一个反应过来跟了上去，猴子与板牙紧随其后。
傅灵月与乔墨轩约会的地方被人群围起来，一路狂奔过来的沈唐隐隐听到有人在喊“怪物”。
“傅灵月！”
他用力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
傅灵月伏在栏杆上，剧烈地咳嗽着。路灯下她的皮肤干枯如树皮，虫子一样的筋络从脖子爬到脸上，眼窝凹陷，眼球外凸，原本乌黑光亮的长发变得像一蓬枯草，仿佛被吸干了身体内的所有养分，成了一具干尸。
然而傅灵月还活着。她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乔墨轩靠近，她想让乔墨轩抱抱她。乔墨轩被吓傻了，他的外套上还留有傅灵月咳出的鲜血，手上也有，沾染血迹的皮肤竟然开始变得干枯褶皱。他害怕了，一步步后退，任凭傅灵月如何努力，就是抵达不到他的身前。
“傅灵月！”
沈唐回过神来，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去抱住傅灵月。傅灵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沈唐的手被血浸染，只感到像火烧一般又疼又辣，他咬紧牙关，还是将已经脱力的傅灵月抱在怀里。
傅灵月用干瘪的眼睛盯着沈唐，气息奄奄地说：“救……我……我……害怕……”
艾学习撕下衣角，上前为沈唐包住双手。
沈唐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救护车！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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